荒烟蔓草

CP散人,只要好吃,不管吃下去的是什么。
二次三次略忙,有空更新。

最怕是说书人妄改离分,演戏人入戏太深。

【喻王】浮生






1.

时代瘖哑却策动齿轮发出巨大的声响,命运宽厚的让寻找的双眼交集,又残忍的让交握的双手放开。

子弹声哒哒似你来时的马蹄和离去的跫音,不可归咎成错误,亦不可正确地宣之于口。

你说你愿是满山遍野的彩霞,只为一次夕阳的西斜,却在艳红似血的天幕里,被枪和利刃落成了断章。



2.

爷爷今天又让我去看隔壁的喻爷爷啦。

最近喻爷爷身体好像不大好,有时半夜隔着两道墙都能隐隐约约听见咳嗽的声音。爷爷很挂心,白天总打发我去喻爷爷家里玩儿,顺便看着点喻爷爷。

我抱着生日时喻爷爷送我的小皮球,穿着拖鞋​​答答地就往隔壁那青砖红瓦的矮房里跑。

茉莉花的香味在风中悠闲地飘着,好像人都跟着疏懒了起来。

到的时候喻爷爷躺在那张会发出嘎吱声响的老旧藤椅上,腿上盖着墨绿色的毯子,捧着一本封面皮都有些剥落的相簿,挂着他的老花眼镜慢慢地翻阅着。

喻爷爷瞧见我后,笑着对我照了招手。眼角的细纹堆上去像是海浪一样,冲走喻爷爷一年又一年的岁月,然后变成了现在这副安于尘沙的模样。

但是我爷爷常告诉我,别看喻爷爷现在这个样子,他年轻的时候可帅气了。军人的身姿本就挺拔,喻爷爷又十分的聪明,能文能武简直迷煞了军队里那些来做饭的大妈和年轻姑娘。他对所有人都好,和和气气的让人觉得连对他大声说话自己都会不好意思,斯文的让人好奇起来这样的人怎么不去当老师或是作家云云,反而却来从军。

上面一大串话都是我爷爷讲的,他一开口没个几分钟都不停嘴的,常常被奶奶嫌弃。

总之,我爷爷跟喻爷爷打年轻时候就是朋友了,他们一起从军,一起在枪炮里摸滚打爬挣扎着活下来,是交过命的老朋友,退下来以后连房子都要连着好串门子。所以我爷爷说的话我还是信的,他说喻爷爷以前很帅,那就真的很帅。

后来有一次喻爷爷翻出相簿,就是封面皮都剥落的那本,给我看他们年轻时候的相片。我坐在喻爷爷怀里好奇地看着黑白的人像物像,好像隔着这一张薄薄的纸就能窥见当时的烽火或凌乱的日子,而他们的笑容被定格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树荫底下或者打闹间。

喻爷爷抱着我给我说了很多当时的故事,声音沙哑但听起来很舒服。我很喜欢喻爷爷的声音,像一年一年陈酿的酒香,带着岁月无声的沉淀,和繁华落尽的温柔。

我觉得那就是说故事的声音。一直到我长大了也依然固执地觉得所有拥有这样嗓音的人,一定也都是有故事的人。

我爷爷笑我,但我不理他。其实他不老提当年勇的话,我还是很愿意听他说故事的,谁让他永远都把话给扯上天,活该被奶奶白眼。

我指着相片里的人,喻爷爷很耐心地一一告诉我他们的名字还有他们的故事,于是我每多看一眼,就觉得好像这些人都生动地要蹦出相片里跟我招手,要和喻爷爷一起给我说故事,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说收复国土涕泪满衣裳。那些人都是爷爷他们的同梯,有的人现在还在,只是久久才联络一次,有的人早已蒙主宠召,到很远的天上或者地下去泡茶话家常。

也没什么奇怪的,人的一生能有多长呢?在襁褓到棺木之间,在急躁到平和之间,在花开到花残之间​​,在绿芽到枯萎之间,在青丝到白发之间,在你好到再见之间,在赤脚到高跟鞋之间,从制服到婚服之间,从冗长到转瞬之间。这也许就是一生的长度。

长短难以定论,但无论你怎么定案,日子都得过下去。


3.

后来我在一面面翻过的纸页里瞧见一个人,感觉特别的熟悉,却又想不起那人是谁。

我虽活过了七八个年头,见过的人却也不多,不敢说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认出是谁却也不是问题。

我指着那个隔着一段时空和我对望的人,问喻爷爷这人是谁。一回头却看见喻爷爷一向泛着浅浅笑意的眼眸里,先是淡了好些温暖,接着却是铺天盖地更加汹涌的微光袭卷而来。 喻爷爷开口,声音带着怀念,一点凋零的时光还有回春的芬芳。

喻爷爷说,他的名字,叫作王杰希。

三横一竖的王,地灵人杰的杰,希望的希。



4.

他是喻爷爷和爷爷的老友之一,大了他们一届,但年纪却差不多。

喻爷爷说他是一个奇才,曾经带着一个队掀翻对面一个连,靠的是让人猜不透也想不明白的策略,当时很受上头的看重。

他和喻爷爷带的队一起打过几次仗,对彼此都很欣赏,后来也成了至交好友,一同出生入死了好几回。

不知道为什么,喻爷爷说这个人的故事给我听的时候,像是在缅怀一场清明的雨,带着一点缠绵的湿意。春雨绵密,挟带着吹落几瓣花瓣的风,仿佛在追逐着一去不回的青春。

喻爷爷说其实这个人我见过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后来这个人,他生了一场重病,算是打仗时候落下的一点病根,到了老年以后像是被缝起来的口子终于受不住时光侵蚀般重新裂了开来,越变越大,终于分成了两半。

我想了想,好像的确在我为数不多需要回想的记忆里,有那么一位年迈身子却始终直板板挺着的老人,他和喻爷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喜欢喊我过去给我糖球吃。个性有些严肃,但也不算是死板,偶尔我闯祸了还会偷偷给我补锅,爷爷总说王爷爷太宠我。

小时候那么喜欢的人怎么过了几年的时间就已经记不清了呢?该说是时间的魔力太过强大,能把无数个大大小小或重要的事物轻易地弭平;还是就和爷爷老说的一样,小孩子是最无情的,很容易就忘掉一个人,而像他们这把年纪的人,所剩的时日早已无多,要再用那些不多的日子去忘记谁,不只浪费也徒劳无功。

我并非是真正在意,这样的感触离我毕竟还太遥远,只是喻爷爷谈及王爷爷的神情和提起其他弟兄时的表情不太一样,这才引起了我这些无用的胡思乱想。

而有些记忆一旦想起了支微末节,其他相关的回忆便会如同潮水般一齐把所有的过去推挤上岸。

我想起了从前在家门口跳跳绳时,会看见喻爷爷和王爷爷手牵着手,慢慢地在薄暮余辉里散步,他们没有在说话,可是那双握在一起数十年的手却好像替他们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年幼时不明白看着他们肩并着肩走过街头巷尾时胸口满溢的情绪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希望他们能够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长大以后,才晓得那是长情,才晓得触动心弦的叫作感动。

是一段温柔的岁月,是一曲惊艳的时光。



5.

喻爷爷说,他和王爷爷一起走过了大半辈子以后,也没有想过再和谁一起过日子。

从前线退下来以后,王爷爷只问了他一句话。

他说喻文州,现在是你跟我回去,还是我跟你走。

他们连在所有人各奔东西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分开。最后谁也没跟谁走,他们一起去了别的地方,还附带一个我爷爷,在那里建立起新的生活。

好像所有的那些常说的情话都从未说过,就已经相约好要将日子过到霜雪满头。

我想这大概就叫作是默契。

喻爷爷笑说他这辈子没什么擅长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不辜负。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6.

有的人一生跌宕,余下的日子就难以甘于平凡。

我爷爷就是这样的人,可后来他遇见了我奶奶,于是在人海里浮沉后,总还记得回家。

喻爷爷和王爷爷就不同。他们喜欢在院子里泡一壶龙井然后瞎唠嗑,或者皱着眉头一人一边落子,连梅花悄悄落在他们肩头也毫无所觉,只顾着指挥棋兵在棋盘上厮杀。

我常听见爷爷发牢骚说喻爷爷和王爷爷是不是前半生领兵领习惯了,现在还要在别的地方打一场虚拟的仗。但我想或许正是半生戎马,在彼此的身边找到了家,于是落户山水,余生作答。

下棋不过是一点闲情逸致罢了。

某次王爷爷还说下棋能防止老人痴呆,黄少天你小心提早失智。

爷爷气得跳脚,我在旁边笑得可乐了。

虽然有时候他们也会为了胜负起口角,但其实在我看来更像是斗嘴。你一言我一语的,仿佛可以想见他们年轻时也是这样。

相簿里很多喻爷爷和王爷爷的合照,其中有一张是在医院里。我拉着喻爷爷的袖子问,喻爷爷停顿了一下,才把思维扯向了数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个时候两人领命攻打一个基地,却中了埋伏,援兵还没到,枪林弹雨中他们只能互相掩护着撤退。我光是听就心惊胆颤,紧紧抓着喻爷爷的手臂,喻爷爷有些好笑地摸了摸我的头,我缩在他怀里听他缓慢地诉说着一段早被尘埃掩埋的往事,专心地跟着喻爷爷陷入回忆里。

当时情况紧急,爷爷率领的后援还离他们有一小段距离,敌方却已经攻到面前,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正面迎敌,拼命撑到爷爷过来,靠着王爷爷和喻爷爷的战术也还勉勉强强算撑得过去。彼时喻爷爷眼角余光瞄到敌方一杆枪管对准了队里一个刚入伍的小孩儿,发现的时候枪声已经响起,出声示警是来不及的,他想也没想直接转身抱住了那个男孩,被子弹射中的疼痛却没有如同预料中的那样在自己身上蔓延。

男孩在喻爷爷怀里惊吓的睁大了眼,用惊慌的语气大喊了一声王长官。

喻爷爷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用力地咳了起来,我吓得跑进屋里给喻爷爷倒了水塞进他的手里,拍着喻爷爷的背,试图让他好过一点。

过了几分钟喻爷爷看起来才好些了,不再咳的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我有些不安,让喻爷爷还是别说了,进屋子里休息,喻爷爷却摇了摇头。

他说有些故事,中断了是再也无法道出续篇的。

我不是很明白,只是略有些懵懂地看着喻爷爷,我感觉喻爷爷似乎在说一些别的东西,只是我听不分明。

喻爷爷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又开口续道,他以为自己会被子弹射中,却在男孩的惊呼声中转过了头,看见了王爷爷挡在了他前方,半跪在地,一手压着鲜血渲染的腹部,一手举起左轮,碰的一声,击倒了那个朝他们开枪的人。

喻爷爷说那时候他脑子嗡地一声,明明被射中的人不是他,却觉得自己被后劲给射穿,体无完肤,有什么无可避免地暴露在空气中,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察觉。

他很快向前把王爷爷往后拖,指挥着其他人补上位置,一边有些焦急地替王爷爷做紧急处理。

王爷爷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对着喻爷爷像某种虔诚的仪式,只是因不合时宜而显得怪异。喻爷爷也无暇顾及这么多,只满心祈求着爷爷快些赶来然后把王爷爷送去医院。而王爷爷大约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居然用一种悠闲的语气和喻爷爷说,如果此刻他手中拿得不是枪而是戒指,旁边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而是有白鸽飞起的广场,像不像是一场浪漫的求婚。

这便是王爷爷的告白了。可能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活下来,但只有这件事,一定要让喻爷爷知道。

喻爷爷喉头一哽,用力地握紧了王爷爷的手。

他说你现在急着说这些做什么,等好了,还有很多日子你可以说。

王爷爷只是笑。

幸好爷爷过没多久就成功支援了前线,王爷爷也被迅速地送进战地医院。

喻爷爷去看他,于是就有了引起我好奇心的这张照片。



7.

我问喻爷爷他们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在一起的。喻爷爷摇头又点了头。

他说的确,不可否认有这个因素,但顶多能说挡子弹这件事是催化剂,而不是归根究底的原因。因为就算王爷爷没有为他挡这发子弹,他们最终也会在一起。

那个时候他们彼此心里都隐约有了底,只是未坦诚。

一个人若是喜欢,眼底的星星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这种笃定彼此一定会在一起的语气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对一个人心动也许很容易,但决定让心动变成行动却很难。我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喻爷爷说的很有道理。

那个年代,杀人太容易了,就算是最懦弱的人,为了保命,谁没有对着人开过几次枪呢。

当杀人成为正当的事,当杀人拥有了正当的理由,谁还会去在乎生命的可贵。

生命的出现需要长长的怀胎十月,始于漫长的酝酿,但结束只需要一发子弹,终于几秒的枪响。

杀人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但是愿意为你挡一发子弹的,能有几个人呢?

所以喻爷爷觉得他不该再犹豫。

不知道什么时候战争会停止,也不晓得明天自己是否还会活着,把酒言欢今朝有酒今朝醉,也许明天他们都只剩万骨枯。

生死在那个时代是太沉重的话题,却又轻易地交付给枪枝弹药,每一次的分别都是诀别,每一次的见面都是劫后余生。

那么握住彼此的手,又未尝不可?

也许在战场上萌发的情感才是最真实的,因为一旦站上前线就必须抛下过去和以后,才能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于是能够抛下所有的罣礙,撇去一切的考量,只余下最真挚的情感,要把握当下的那个人。



8.

喻爷爷告诉我他给王爷爷回了一封信,寥寥数字,不写情深,也不写意重,只勾勒几句没头没尾,但他知道王爷爷会懂。

他们一直都很默契。

那是喻爷爷给王爷爷的答案。我不晓得最后怎么样了,但在数十年后的现在,我想我不必问也知道结果。

也许就像我妈看的电视剧里会出现的那种台词——这个答案很长而我准备用一生来回答——之类的回覆。但我想,无论是轰轰烈烈或细水长流,我都能想像得出他们对着彼此相视而笑的模样,唯一无法想像的,是那双交握的手缺了其中一边的样子。

春秋代序,万物递嬗,幸而你眼底的光引领我于动荡的洪流,不需要什么地久天长的承诺,你就是长情最好的描述。

人的一生能有多长。 睁眼是你,闭眼是你,早安是你,晚安是你,喜乐是你,忧愁是你,跌宕是你,平凡是你,你是生活万般形样,而我义无反顾投入红尘万丈,只为不误一场花期。



9.

听完了故事后,喻爷爷便让我自己玩儿去,我抱着我的小皮球,随着拍打在地面上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数着数。

其实故事听得多了,套路也就俗了,而千篇一律的故事结尾,也很难再打动人心。

小时候听惯了小红帽灰姑娘,长大了便无动于衷,因为现实的爪牙比什么都可怕,它撕裂所有童年的幻想与梦,会把人拆吃入腹的也不是只有野狼而已。那些结尾会出现的幸福快乐的结局,好像也只允许出现在仍然天真的时候。

但无论怎么离奇曲折的故事,却总都还有人听,人不管活到什么岁数,都还是需要一碗心灵鸡汤,浇灌干涸的生活,才能继续浑浑噩噩地走下去。假装相信心灵鸡汤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比认清那都是别人的故事来得轻松。

糟糕的例子太容易发生了,后面的转折就仿佛奇迹。*

世界上被吃掉的小红帽太多了,但不是每一个人最后都获得了拯救。

像王爷爷和喻爷爷这样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湮灭于时代的轰然巨响,化为历史的尘埃,在史书都不留一点痕迹。

真真正正的时间过客。

但也许是这样,才会有许多人对着圆满的结局热泪盈眶吧。

「囡囡。」

「哎。」

我回头,以为喻爷爷在叫我,却发现喻爷爷躺在午后的阳光里脸上挂着一抹微笑,睡着了。老旧的躺椅不再发出时代的声响,手上拿着的泛黄相簿随着手一歪身不由己地掉到了地上,风吹来哗啦啦地翻了几页,恰巧停在那张喻爷爷趴在王爷爷的病床上,头靠着头睡着了的相片的页面上。

我将相簿拾起,拍了拍书皮沾上的泥沙,规规矩矩地放回喻爷爷的手里,还替他拉好毯子。

可能风还是太冷了,我感觉喻爷爷的手有点儿凉。

「囡囡。」

我又听见了喊我的声音。

明明只有我爷爷和喻爷爷会这样喊我,可爷爷不在,喻爷爷睡着了,还有谁呢?明明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

然后我恍惚地想起,记忆中似乎还有一个人会这样叫。

那个已经在记忆里消逝的人。

我若有所感的看向门口那棵柳树下,似乎有一个穿着军服的挺拔身影一晃而过。我揉了揉眼睛想确认那是不是错觉,却在睁眼的时候发现树下空无一人。

错觉?

身后传来物品落下的声响,原以为是相簿又掉了下来,却发现是一个破旧的信封从相簿的夹层里滑落。我拾起它,却在弯腰的时候看见喻爷爷带了很久的那只手表的秒针停了。

我歪了歪头,不是很在意,毕竟手表没电了总是会停的。只是当我再回过头想去寻那个喊我囡囡的人,却再也寻不见了。



10.

温一壶岁月的酒,尝一口相约白头。

不需桃花艳,不必笔墨浓。

字句斟酌,搁笔从容。

彼岸渡口,更毋须相候。












*此句出自友人所说,但很喜欢,故而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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